11月8日，在北京密云一座工厂门前，一群牛正在悠闲地踱步。
个子大的牛啃食着工厂外围的草皮和树叶，一些幼牛则是把头伸进围栏，因为工厂内的杂草长得更高一些。牧牛人哼着小曲，鞭子高高扬起，“我总来这一片”。
直到绿化部门的环卫工人将其赶走，牧牛人和牛群才离开这片“优质牧场”，回眸恋恋不舍。到这时，工厂内仍是一片寂静，从始至终都没有保安出现过。
谁也没想到，曾经的“德国工业4.0在中国落地实践的典范”，如今成了群牛的“食堂”。
曾几何时，宝沃品牌的火热，让密云工厂热闹非凡。在2017年，宝沃汽车首次开放工厂时宣称“这座工厂秉承了德国工业4.0的理念，与同级别竞争对手相比也不落下风。”
这座让宝沃引以为傲的“智能工厂”，占地面积为110万平方米，一期设计年产能为18万辆，二期工程完工后年产能进一步拓展至36万辆。而时隔4年后的今天，喧嚣褪去，只剩下了牧牛人的歌唱，和空地上卷起的叶子与灰尘。
不知不觉中，宝沃汽车以这样的方式淡出了历史的舞台。
#01成为时代的眼泪
坐落于北三环联想桥附近的宝沃汽车城市展厅，是宝沃最大的城市展厅之一。这座二层建筑与神州优车集团相连接，占据了路边最显眼的地段。黑色的外墙上，是巨大的宝沃Logo和神州优车的牌匾，就像一对血浓于水的双胞胎。
展厅门前，有一片巨大的停车场，在寸土寸金的北三环显得格外奢侈。在宝沃汽车的极盛时期，这里曾停满了宝沃品牌的车辆。
而如今，这里一片空旷，寂静得简直不像北三环。
一位保安大叔，还记得宝沃是何时从这里搬走的。他说大约两个月前，宝沃与神州优车从这里撤出。撤走之后，宝沃的展厅已经找好了新的主人，是一家规模远不及宝沃的网络公司，而神州优车仍然大门紧锁，无人问津。
宝沃成为时代的眼泪，一切悄无声息。
有些还记得宝沃的人，曾经去销售门店找寻过。但宝沃停产已久，早就无车可卖。当下宝沃唯一的影子是2019年4月生产的一批车，仍在销售市场流转。
一位绰号“佳木斯老崔”的经销商告诉车市物语，目前宝沃BX5这款车还有一些现车销售，售价大约在指导价的5-6.5折。
“性价比很高，不过厂家黄了，所以这些车没有质保。”老崔说，“这是最新的一批车，我管宝沃那边要过生产日期新一点的，但他们已经拿不出来了。”
销售端宝沃销声匿迹，而在租赁端，原有的宝沃还在神州发光发热。如果你去高原，遇到次数最多的车可能不是陆巡霸道这些“高原专用车”，而是宝沃BX5。
2019年的神州租车网点，有很多刚出厂的宝沃准新车。在当时，神州租车的新用户还可以领一张宝沃体验券，免费开一天宝沃汽车。
一位神州租车的用户对这批车记忆犹新，“我当时租了一辆行驶里程才1000公里的BX7准新车，但开的时候发现，方向盘已经跑偏了。”他说，“这辆车甚至座椅的塑料布还没撕。”
虽然宝沃已经停产，但这批2019年的准新车仍是神州租车的主力车型，一直用到了现在。
随着日渐式微，宝沃也已经开始清退人员。
宝沃曾经的内部员工紫澜（化名）不得已受到了影响，从去年开始，宝沃就启动了裁员程序。“目前给出的裁员方案有两种，一种是N+1倍的工资，另一种是调转工作关系”，紫澜说，“意思就是，你可以选择去福田上班。”
虽然此前曾传出小米将收购宝沃从而获取造车资质和工厂的传闻，但无论在经销商还是内部员工看来，这笔交易仍有很大不确定性。
在老崔看来，经销商如果收到了没有质保的车，那就代表这个品牌至少短时间内无力经营。车企各个环节的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最后才是售后体系的崩塌。紫澜也听说过小米即将收购的传言，但精明的雷军决定2024年才量产，并不急于一时收购。
曲终人散注定是宝沃的结局。
宝沃散场得有些悲凉，甚至在倒下的那一刻，它的品牌标签不是一家单纯的车企。福田、陆正耀、神州，都曾来过这里。它曾是神州系的宠儿，也曾在资本市场搅弄风云。
只不过，宝沃最后没能成为资本的朋友，它没能通过时间和市场的考验。
#02陆正耀的资本局
宝沃的城市展厅，还残留着它与资本的藕断丝连。神州优车办公区的窗帘，上面印的却是瑞幸商标。
这三家公司曾经同属一个老板。提到宝沃的兴衰史，不可能绕开陆正耀。
2019年3月18日，神州优车公告称，神州优车耗资41.09亿元拿到了宝沃汽车67%股权。陆正耀正是这笔交易的操盘者。
作为一个汽车行业的“门外汉”，陆正耀想通过宝沃汽车获取造车能力。在他的构想中，宝沃工厂可以作为生产平台，不仅生产宝沃汽车，也生产其他品牌的汽车。而想要让宝沃发扬光大，他的旗下不仅有神州系可以给销量兜底，还有大量的门店可以做终端服务。
想法美好，陆正耀也花了大手笔。
2019年12月，宝沃汽车找来央视主持人郎永淳和“虎哥说车”主讲于虎录制了15秒的广告视频，用于楼宇电梯播放。“贵就是好，好就是贵，好贵！”的广告词魔性重复，绕梁不绝。
据宝沃内部测算，这种宣传效果是广告的6倍。
在2019年双十二中，宝沃汽车推出“万人团，买车送一年油费，800元额外优惠”的活动。此外，宝沃的新零售模式还包括1成首付、24小时深度试驾、90天无理由退车的融资租赁模式和“千城万店”渠道下沉计划……
2019年战绩出炉，宝沃汽车的销量为4.49万辆，同比上涨近65.53%。
紫澜回忆起那时的疯狂，一场场战役打得精疲力竭，线下门店急剧扩张。“有个30平米的商铺加一辆样车就能做宝沃的零售店，一个城市要铺开好多，就像瑞幸咖啡的门店那么多。”紫澜说。
这套打法似曾相识。
“陆正耀就是要拿宝沃讲一个故事，和瑞幸咖啡一样的故事。”紫澜笑了笑，“在内部你能够发现，宝沃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上市。”
经过紫澜的观察，2019年正是造车新势力轰轰烈烈崛起的时候。在当时，诸多的造车新势力开始争抢研发人员，也将研发摆在了很高的位置上。但在宝沃内部，研发工作仍是不温不火。
“宝沃内部有点像某些国有车企，如果想做一件事情去找研发沟通，你会发现刚一下班研发就不见了踪影，打电话也没人接。推进一个事情要层层审批，效率很低。”
虽然陆正耀收购宝沃之后，没有研发出更具竞争力的车型，但在资本层面，陆正耀则是极尽所能，为市场讲出了一个好听的资本故事。
陆正耀并不是第一次操盘这样的大动作。在此前，陆正耀曾讲过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分别把瑞幸咖啡、神州租车、神州优车送上了资本市场。
在漫长的神州系发展历程中，他已将“商业+资本”的能力融会贯通、炉火纯青，并形成一套独特玩法：疯狂融资、规模扩张、洗脑用户、完成上市，再挖掘另一个故事……
只可惜，第四个“宝沃故事”还没来得及讲通，陆正耀的后院就起了火。从2020年4月瑞幸咖啡曝出财务造假后，“神州系”资产就接连爆雷。神州优车被摘牌，神州租车宣布私有化。
故事在2020年戛然而止。
资金链告急，陆正耀无暇顾及宝沃。没有新车型推出，也没有神州系接盘，2021年1-10月份，宝沃累计销量为3616辆，较去年同期下降40.17%，而产量则是0。
#03宝沃飘向何处？
卡尔·宝沃（Carl F.W. Borgward）于1919年创立宝沃汽车品牌，百年历史的宝沃，在起死回生之后再一次倒下。盛宴之后，只剩下了一座现代化工厂。
工厂是宝沃最具价值的资产。如果通过稍加改造，这座工厂就可以运转起来，满足数十万辆产能的需求。
面对宝沃，小米很难不动心。
小米想造车，这是已经公开发布的企业战略。宝沃汽车同时拥有燃油车和新能源整车双生产资质，这对于小米来说非常有吸引力。同时，小米汽车落户北京后，两家同在北京又资源互补的企业将摩擦出哪些火花，引人遐想。
如果被收购，宝沃是否还会保留这个品牌，是否还将以宝沃的身份进入汽车市场，这些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在2014年，福田汽车耗资500万欧元，从德国BorgwardAG公司手中收购这个品牌时，或许没有想到雄心勃勃的造车计划会以这种方式结尾。福田来过，陆正耀来过，只可惜这个品牌还是没能走到最后。
汽车行业徒增一部反面教材。
“我不是一个以成败论英雄的人。”紫澜说，“但宝沃从被陆正耀接手开始，就没真正想过要造车，BXi5和BXi6如果能坚持做下去，内部效率能更高一些，也许宝沃就成了。”
“成也陆正耀，败也陆正耀。”
跨界造车，远没有急功近利的资本方想象得那么简单。想要造好车打动消费者，只有不断打磨好产品，而不是通过虚假的营销来实现一时增长。
单是所谓“德系豪华品牌BBBA”的背书，并不能吸引消费者买账。蔚来、理想等品牌崛起的路径，是通过一辆车的技术实力来彰显品牌，而不是营销。就如同马斯克对营销的厌恶那样，“营销就是骗局。”
资本若是心怀鬼胎进入造车，最终都会收获资本上的教训，这似乎成为了汽车行业的“铁律”。想用造车来侵吞国资的品牌失败了，想用造车来圈地售楼的品牌也失败了，甚至那些PPT造车的品牌也失败了。
而想要真正造出一辆好车的人，总是会获得岁月的奖赏。
宝沃工厂仍伫立在密云，除了保安在那里留守，看不到其它人的踪迹。
一场大雪过后，停在宝沃工厂内的库存车覆盖了层薄雪，看起来少了一丝落满灰尘的老旧。冲压过的白车身上罩了一层塑料布，塑料布被风吹破了一个洞，边缘随风起舞。没人知道，这些白车身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变成一辆整车。
工厂内看不到宝沃曾经来过，宝沃的葬礼静悄悄。厂区只剩下了一块直插天际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八个字——“德系品质，活出质感。”
无论是曾经在宝沃奋斗过的人，还是汽车行业的从业者，都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却发现有一个名叫“宝沃”的品牌，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
无人会悼念它的葬礼，因为这个行业永远有新的故事诞生。只是没人能预料，谁会是下一个宝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车市物语”（ID：autostinger），作者：程功，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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