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轮德国能源危机,对中国制造业转型发展有何启示?

发电技术畅想 2023-08-08
5083 字丨阅读本文需 12 分钟

据媒体报道,德国7月制造业PMI初值公布,仅录得38.8,继续刷新2020年7月以来新低。消息一出,引发全球产业界极大关注。有评论指出,不可思议的PMI数据崩盘,背后是俄乌战争背景下德国能源危机的持续蔓延。那么,如何看待本轮德国的能源危机?德国政府又是如何应对能源危机的?对于我国制造业转型发展有何启示?

1 本轮德国能源危机回顾

德国天然气价格上涨始于2021年中,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后迎来快速上涨,并在2022年四季度达到峰值。俄乌冲突前,德国天然气价格较为稳定,德国港口的俄罗斯产天然气在2021年6月之前,连续6年多价格处在10美元/百万英热之下。受疫情好转及补库存的影响,德国天然气价格在2021年6月开始突破10美元/百万英热,于2022年初持续上涨至30美元/百万英热。2月底俄乌冲突爆发后,市场担忧能源供应稳定性,德国天然气价格开始急涨,第三季度涨幅较大,8月均价涨至70.0美元/百万英热,随后价格开始回落。即使9月底发生北溪管道爆炸事件,依然未能阻止德国天然气价格继续回落,并于2023年5月份价格降至10.0美元/百万英热,价格经历了一轮完整的周期。

德国居民电价上涨始于2021年下半年,大规模用电组价格涨幅更大。按照使用量,德国居民电价分为5个组分别计价。挑选一三五组展示,2022年开始居民电价整体开始上涨,消费量小于1000千瓦时的居民电价从2021年下半年的0.29欧元/千瓦时涨至2022年底的0.38欧元/千瓦时,涨幅31.0%,消费量越大的居民组电价涨幅也更高,第三组和第五组2022年相较2021年分别涨价46.2%和90.6%。

横向比较来看,德国天然气价格在主要工业国家中处于较高水平,德国企业电力价格在2022年底全球最高。主要工业大国中,德国和日本在天然气供给方面较为相似,二者的天然气价格走势十分接近,在2022年中天然气价格大幅攀升,并于近期价格出现了回落。但中美的天然气价格则较为稳定,德国天然气价格在2022年8月最高峰时分别是美国和中国天然气价格的8倍和16倍。德国电力价格在2022年底达到了全球最高的0.91美元/千瓦时,远高于日本、美国和中国0.23、0.15和0.09美元/千瓦时的电价。这引发市场对于德国制造业发展高度的担忧。

2 德国能源政策再平衡

2022年初以来,欧盟与德国开始积极向外寻找以液化天然气为主的替代能源。为协调欧盟各国行动,2022年3月,欧盟国家领导人峰会决议,在冬季前进行全欧盟联合采购能源。随即,欧盟能源专员开始奔波于全球购买液化天然气,除高价争取到一些本将流向日本和韩国的订单外,还与美国和阿塞拜疆等国开始开展能源合作。与此同时,德国也在积极寻求中长期双边能源合作。一个至关重要的替代方案是从挪威进口天然气,目前,挪威已经取代俄罗斯成为德国的天然气第一供应国。此外,德国还将分别从卡塔尔和澳大利亚获得液化天然气和绿色氢气。

但这些措施并不能完全解决短期内德国能源供应紧张的局势。因此,德国政府决定暂时搁置能源转型目标,从2022年10月起重新启动褐煤发电;并于10月17日宣布,将根据《原子能法》规定本应于2022年底关闭的三座核电站的运营期延长至2023年4月中旬。积极寻找其他能源的同时,德国也致力于减少能源消耗。根据评估,短期内,德国各经济部门可共降低19%的天然气消耗,相当于俄罗斯对德出口的三分之一。

目前来看,德国政府一系列应对措施,使德国能源供应安全基本得到保障。根据联邦经济部2022年5月发布的《能源安全第二次进展报告》,德国对俄罗斯石油依赖已从2021年的35%下降到12%,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份额从55%下降到35%,煤炭依赖度则从2022年初的50%降至8%。鉴于这些进展,德国在欧盟第六轮制裁谈判中首次表明支持对俄罗斯实施石油禁运。而7月发布的《能源安全第三次进展报告》表示,德国可以在2022年底不再依赖俄罗斯石油,8月10日以后不再依赖俄罗斯煤炭,而天然气依赖度也在6月底降至26%,并预计将于2024年夏季之前彻底摆脱对俄罗斯的依赖。至2022年11月2日,德国天然气储备填充量已达到99.3%,提前实现11月1日完成95%的目标,如果今年冬季没有异常寒冷,德国应不会出现大面积能源供应不足问题。

3 能源政策再平衡对德国经济的影响

德国能源供应安全或不成问题,但能源价格上涨对经济体系的破坏性影响却不可忽视。得益于防疫措施的松绑,2022年以来,德国公共与私人消费增长强劲,服务业持续扩张,推动经济增长与劳动力市场复苏。乌克兰危机爆发后,随着德国能源再平衡政策的落实,廉价的俄罗斯能源逐渐离德国远去,对经济的拖累效应逐渐显现。

2021年底德国已经历过一次能源价格的急剧升高。根据Verivox网站估计,当时电价的上涨导致一个年耗电量为4000千瓦时的家庭每年电费增加约250欧。德国工业部门信心也因此受到沉重打击,德国工业联合会(BDI)2022年2月调查显示,88%的德国工业公司将能源危机视为重大甚至威胁生存的挑战,20%的公司考虑将公司股份或部分生产和工作岗位转移到国外。乌克兰危机给德国企业带来的打击可谓雪上加霜。

2022年1月,德国通胀率仅为4.9%;危机爆发后能源价格上涨和全球供应链遭受破坏导致通胀上行压力不断增大,德国能源价格同比涨幅在2022年9月升至最高点43.9%,通胀率也因此飚至10%。如果俄罗斯停止向德国供应能源,2022年冬天德国通胀率将进一步上升1%~2.6%。能源价格上涨,一方面会压缩德国消费者的其他消费,抑制内需,阻碍经济复苏;另一方面,鉴于进出口产品结构不同,德国企业无法将能源价格上涨的压力完全向境外客户转嫁,从而导致贸易顺差大幅缩减,德国上半年因此遭受的损失高达700亿欧元。在高通胀压力短期内无法缓解的情况下,德国中短期内经济发展前景并不乐观,2022年第二季度德国经济总量环比增速仅有0.1%,衰退风险急剧上升。2022年7月以来,欧洲央行连续三次加息,主要再融资利率、边际借贷利率和存款机制利率已上调至2.00%、2.25%和1.50%。尽管加息可缓解价格上涨压力,但同时会给投资、债务和出口带来复杂影响,或将进一步加剧德国经济衰退风险。

与暂时的通胀压力相比,能源价格上涨对德国经济运行模式的负面影响则更为深远。制造业在德国经济体系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占国民经济比重高达27%,远高于英国和法国的17%。而德国制造业的竞争优势,又与廉价俄罗斯能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依托低廉的能源价格,德国化工和钢铁等行业可以低成本生产工业中间产品,低价的中间产品又促进了德国制造业中小企业的发展。如今,能源价格上涨使产业链上游的能源密集型企业承受着巨大的成本压力,例如化工巨头巴斯夫开始削减产量,而钢铁制造商蒂森克虏伯的市值相比2022年初已缩水一半。这些压力又沿产业链传导至其他产业,给德国传统的经济运行模式带来了严重的冲击。而德国政府10月将最低工资上调至每小时12欧元,更使得形势越发严峻。

德国工业联合会(BDI)近期对600家中型公司的调查显示,近一成企业因投入成本过高而减产甚至停产;九成受访企业表示,能源和原材料价格飙升危及公司生存,预计2022年冬天和2023年将出现更大规模的减产与停产。与大企业相比,中小企业面临更大挑战。咨询公司FTI Andersch在2022年7月对德国100家中型跨国公司的调查显示,雇员人数少于1000人的企业中,近四分之一已经或计划取消订单。更值得警惕的是,能源价格长期处于高位恐会危及德国的区位优势。德国工业联合会调查的600家企业中,超过四分之一计划或已外迁,全部外迁的企业占比恐已达5.5%。私人银行Berenberg首席经济学家施密特林(Holger Schmieding)预测,2%~3%的德国能源密集型制造企业将因此迁往海外,并会带动更多产业链下游企业外迁。例如,汽车零部件供应商Boegra因为能源价格上涨,已将部分产能转移至捷克,并于9月份削减部分产能,拟进一步在国外拓展业务;纺织品制造企业Wuelfing也正在筹备向海外转移生产,如果政府不能将能源价格限制在仅相当于2020年两倍的水平。

能源问题对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冲击,使得越来越多德国企业陷入困境。据德国联邦统计局和哈勒经济研究所数据显示:德国2022年3月提交破产申请的企业数量环比增加27%;至9月进一步走高,同比增加34%,达到762家;预计全年破产企业数量将同比增长12%到14%。而在资本市场,相比其他发达国家,德国蓝筹股遭受的损失更大。至9月初,以美元计价的德国法兰克福股市DAX指数相比年初下跌27%,几乎是英国和美国股市指数下跌的两倍。因此,6月以来,外界对德国经济增长的预测也不断下调,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将德国2022年GDP增长预测下调0.7个百分点至1.4%,并预计德国经济将在2023年衰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2022年10月的最新预测中则认为,2023年德国经济总量将萎缩0.3%。

随着德国能源再平衡政策给居民生活和经济发展带来的压力逐渐显现,德国各界对经济前景的担忧日益增加,对政策走向的分歧也不断扩大。根据德国电视一台2022年10月的民意调查,仅有20%的受访者认为德国经济目前形势良好,相比一年前减少40%。对于一年后的经济状况,仅有12%的受访者认为相比目前将有所好转,为1997年以来德国民众经济信心指数最低点。与此同时,经济压力还导致更多民众德国政府在乌克兰危机中采取的立场和行动持批评态度,认为德国应在危机中保持克制的受访者高达47%,较2022年6月增加4%。舆论的微妙变化也让越来越多政治人物开始反思,社民党议会党团主席明策尼西、联盟党籍萨克森州长克雷奇默和左派党议会党团主席巴尔奇近日都先后公开表态,质疑联邦政府在乌克兰危机中的立场与表现,主张侧重于通过外交手段,而非依靠制裁解决俄乌冲突,且不排除在冲突结束后重新使用俄罗斯天然气,引发全社会热议。

面对能源危机可能会给德国经济带来永久性损害的威胁,德国政府依靠整体良好的财政状况,积极运用财政工具,尽可能将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影响降至最低,并促进经济运行适应新的市场条件。截至目前,德国政府已出台三轮财政救济方案,额度总计约950亿欧元,以降低通胀给中低收入群体和经济运行带来的压力。此外,德国议会已于10月21日通过一项总额高达2000亿欧元的能源“保护伞”计划,主要措施包括从2023年起对天然气市场采取紧急限价措施,并降低天然气销售税,以帮助居民和经济部门渡过难关。目前,欧洲TTF天然气期货价格已从2022年8月26日的最高点340欧元/兆瓦时下降至100~130欧元/兆瓦时,虽仍略高于乌克兰危机前水平,但对于德国经济来说,或许是一个难得的积极信号。

在乌克兰危机引发的能源政策再平衡进程下,德国如果仍拘泥于能源转型目标,将不得不承受短期内迅速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给本国能源供应安全和经济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因此,在能源安全得到确保之前,德国可能会暂时搁置能源转型目标,积极在能源领域开源节流,甚至不惜重新引入煤炭和核能等传统能源,并加强能源节约和危机预警机制建设。

但是,德国能源政策再平衡更多是德国面对外部冲击时的应急手段,而并不意味着德国能源政策出现根本性变化。一方面,绿色能源和碳中和目标在欧盟和德国拥有坚实的民意基础。2021年夏季的洪灾进一步加深了德国民众对于气候保护的重视,超八成德国民众认为联邦政府亟须采取气候保护行动,气候政策甚至主导了2021年德国大选,并使得绿党获得14.8%的选票跻身第三大政党,推进能源转型也因此成为德国多数政党的基本共识。另一方面,德国要彻底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实现能源自主,更需要加快能源转型,尤其需要通过扩张可再生能源,逐步实现化石能源的退出。毕竟,德国的化石能源自给率极低,只有大幅提高可再生能源自给率,才能规避进口化石能源所带来的能源供应安全风险,避免重蹈今天的覆辙。

4 对中国制造业转型发展的启示

参考德国在遭受本轮能源危机下的表现,可以得出以下几个启示:

一是,煤炭是我国能源安全基石。2022年,我国一次能源消费中,煤炭消费量88.4艾焦耳,占比55.5%,是我国最主要的能源来源。必须把保障能源安全供应和经济社会的平稳发展摆在首要位置。能源转型不宜过于激进,必须有序推进。要充分发掘煤电顶峰出力潜力,监测煤炭在紧急时刻的供给动态,为我国制造业和国民经济的正常运行提供必需的基础能源供给。

二是,积极实施原油、天然气补足和多元化战略。近年来我国原油和天然气的自给率持续走低,2021年原油自给率仅有27.7%,2018年天然气自给率为57.1%。参考德国制造业在“北溪”管道遭到破坏时的紧急情形,油气资源在特殊情况下的稳定和充分供给将是我国未来要面临的重要考验。立足全球市场,积极实施油气资源的补足和多元化战略,才能够有效提高我国能源的安全程度。

三是,大力发展非石化能源。我国水电、风电和核电在能源消费中的占比持续提升,2021年为16.6%。大力发展非石化能源对于加快我国能源结构调整、持续降碳提效有重要意义,也是对石化能源的重要替代。要充分发挥科技创新在推进“双碳”工作中的关键支撑作用,加快能源领域关键核心技术和装备的攻关,巩固可再生能源等领域的技术装备优势,力争在绿色低碳前沿技术上取得突破。

四是保持稳健的财政空间。应对突发能源危机,需综合施策,不管是持续促进能源结构转型升级,还是关键时分补贴企业和家庭,都需要殷实的财力支持,可见稳健的财政空间尤为重要。我国财政赤字率设定一直较为稳健,近年来维持在3%左右,这为应对未来可能的能源供给冲击奠定了基础。

文章来源: 券商研报精选,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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